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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唸大學的時候,我們學校有一個社團叫「英語研究社」(聽起來很宅吧囧),在那裏,我認識了不少學英文的同好。當時英研社的社長,叫做Ted,是從別系轉過來我們外文系的學長,大我兩屆。因為他是轉系生,所以有一些課跟我們這些小大一在一起上。

認識不久,有一天(記得應該是禮拜天),我們為了練習英文,把那一天訂為我們之間的「英語日」,於是美好的週末就變成了很宅的英語練習日。所謂的練習其實跟平常一樣吃飯聊天,只是通通改成用英文。還記得那天練到時間差不多該結束了,我簡直是頭疼欲裂,大概是從來沒有講過那麼久的英文,一次講太多了。

說掰掰之前,我突然想到,既然今天還算成功,那不如每天都訂為英語日好了。Ted學長二話不說一口答應,從此我們倆就開始了我們天天都是英語日的瘋狂馬拉松式英語練習。

這項練習規則很簡單,只要是我們倆之間的「溝通」,不論是見面、吃飯、通電話、BBS上傳訊或討論功課,一律用英文,並且永無終止之日。

一開始,難免會有點彆扭,尤其在一群台灣人的旁邊說英文,很難不被指指點點(完全可以感受到背後眾人好奇好奇再好奇的目光);還有因為懂的單字還不算很多,常常亂講一通含糊帶過,甚至比手劃腳雞同鴨講。

後來,外文系跟英研社的同學們注意到我跟Ted學長的瘋狂英語馬拉松,紛紛表達加入的意願。於是我跟Ted學長口頭上創立了一個叫「English Group」的團體:只要加入這個團體,以後遇到團員都只能用英文溝通,即使是網路上、電話裏還是出去溜達都一樣。後來,我甚至邀請我的醫學系室友,還有常常來我們寢室串門子的一位化工系的朋友加入English Group的行列。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,有一次我跟這位化工系的朋友吵架,還是講英文;雖然他英文不是很好,但我竟然差點吵輸他,我想語言能力可能不是吵架吵贏的關鍵吧。

一開始,有很多人興致勃勃地加入;可是後來,大家漸漸地都開始犯規講中文,最後就不了了之。到頭來,溝通堅持只用英文的,只剩我跟Ted學長兩人。

有一次,忘了當時Ted是要跟我說什麼大事(關於準備考試還是籌辦社團活動一類的吧),他對我說:「Avery, what I am going to tell you now is very, very important. To make sure that I express myself correctly, I will speak Chinese to you.」(「Avery,我接下來要跟你講的這件事非常、非常的重要,為了保險起見,我還是用中文跟你講吧!」)

我當時心想,我們都已經撐過這麼多天的「英語日」,怎麼能讓我們的計畫就這樣破功呢?

於是我對他說:「Ted, we are English-majors. And we’ve been communicating with each other in English just fine. I know this is very important, but our practice is very important to me too. Now, why not you try to explain it in English first, if I can’t understand you, then you speak Chinese to me.」(「Ted,我們自己是唸外文系的,而且我們一直以來用英語溝通都很OK。我知道你要講的事情很重要,可是我們的英語練習對我來說也很重要。不然這樣吧,你先用英文跟我講試看看,如果我真的聽不懂,你再用中文跟我講。」)

結果,我聽懂了他要跟我講什麼,並且繼續用英文跟他討論。

我跟Ted學長同樣都熱愛學習英語,但個性卻有點不同,像是他的個性比較隨和,我的個性比較固執:我們的英語馬拉松一直沒有中斷過,部份原因是因為在一開始,他的英文比我好很多,所以他可以帶著我練英文;而我因為生性固執,所以即使幾次Ted有點想講中文,還是硬生生地被我逼著「先用英文講看看」。

另外,我們倆學英文的方向也有點不一樣,譬如說他很愛看「六人行」(Friends),我則覺得「六人行」裏頭的笑點太冷了,獨愛「慾望城市」(Sex and the City)。而Ted喜歡廣結善緣到處交朋友,甚至跟許多外國人做語言交換;雖然我也試著找過語言交換,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每次沒多久就不了了之,也因為我活動比較少,所以我看英文電影或讀原文小說的時間就比較多。

一直以來,我們之間不論講什麼事,甚至是很急、很重要不能弄錯的事,我們還是會堅持只用英文講。認識他到現在,已經有五年多了,他已經從美國拿到碩士,開始在Taipei Times做翻譯的工作,我也換上迷彩服開始數饅頭了;我們之間從來不講中文,談工作也是,聊個人感情問題也是。

現在,我要是聽到他(跟別人)說中文,反而會全身起雞皮疙瘩。不知道是因為太習慣Ted講英文,還是Ted英文練過頭中文開始有一些外國腔,我總覺得Ted講中文「就是哪裏怪怪的」。我還曾經想過,如果有一天他出車禍我趕到現場,不知道我是會問他:「Ted,Ted,你還好嗎?」還是「Ted, you okay?」還好,目前為止沒有發生過這種事。


嚴格說來,這種學習法其實是太極端了點,比較適合對學英文有超乎常人的狂熱跟堅持(或說固執)的人。畢竟,一個語言的使用並不僅僅只是文法跟單字,還有文化跟心理層面的因素;要求一群有共通母語、而母語又不是英文的人彼此之間只能講英文,想想也是很「不人道」的。

在我們漫長(而且應該永遠不會結束)的英語馬拉松過程中,除了自身英語能力不足、學習資源不夠、生活環境不夠英語化(我一直到大學畢業去當兵,都住在南部鄉下地方)的窘境,也遇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困難。

這些困難,跟語言學習本身無關,而是來自我們台灣人自身複雜又矛盾的民族情結:一方面,我們高呼學英文的重要性,一廂情願地把「英語力」跟「競爭力」劃上等號,並且抱持著對英美國家幾近崇拜的自卑情結;但另一方面,我們又常常說台灣人就應該講台語、講中文──台灣人跟台灣人講什麼英文?崇洋媚外!

所以當我們的馬拉松練習開始沒多久,我就隱約聽到「他以為他很厲害喔?明明發音也不怎麼樣」或是「幹嘛跟台灣人也要講英文,以為自己是ABC喔」的聲音;而我一頭熱地邀請班上同學加入English Group的練習,也招來「你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愛講英文嗎」的批評。

平心而論,我也曾經莫名地崇拜外國人,恨不得自己生為美國人,也不是沒有過「會講英文就是比別人高一等」的文化優越感;但這些終究只是過渡時期的現象。在了解、比較過國內國外的語言文化異同,我真的認為語言跟文化一定會有「差異」,但沒有,也不應該有「優劣」之分。所謂哪一國比較先進、哪一種語言比較簡單、哪一種民族比較有禮貌這類蠢問題(因為永遠不會有標準答案!)的答案,不過是某一種主觀標準的產物。

之所以會產生「英語馬拉松」的想法其實很簡單:我想把英文學好。就這麼簡單。想想看,一個從沒上過補習班也沒出國過的鄉下小孩,住在一個不要說跟外國人交朋友了連英文書都很難找的南部都市,要是不想辦法自立自強另闢蹊徑,怎麼有辦法救自己的破英文,更不要說考譯研所念口譯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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